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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逆天谱(全本)-22

  
第四十六章 偶遇神官

回到云州遗族营地,吴不赊把租船前后的经过,细细说给颜如雪和四大长老。见大家听完都神色凝重,吴不赊又道:“蜥老、鲨四爷都是这么说,我又特地预交了人头税。十五万人过境,那官员只算钱,其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所以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海沙国商风浓厚,确实是只认银子不认人。”

颜如雪想了想,道:“这样最好,不过我们还是要预防一下。我的想法是,大队到山口后先停一下,以三千精锐装扮成魔族,先去港口看看,暗暗控制港口左近,大队再动身。同时以五千精锐在山口附近准备,一旦情况有变,随时接应。”

“这样稳妥。”四大长老都点头赞同。吴不赊也是暗暗点头,内心道:“西门紫烟敢想敢干,甚至敢去偷她姑父的玉牌,其人如剑,锐利而果断。但说到细心稳重,她相比颜小姐就差得多了,若她两个易地而处,又会如何?当时若把颜小姐换了西门紫烟,可能根本就不会策划这么疯狂的行动。”这么想着,却又摇头,“颜小姐敢下定决心让云州遗族跟着我回来,那也是要胆子的,若论心中那股狠劲,只怕不比西门紫烟差。嘿嘿,这些女子,还真没一个是省事的。”晚间,搂着叶轻红两女,细看半晌。把两女看得又惊又羞,以为他又有什么新鲜磨人的花样出来呢。不想他在两女雪臀上各拍一掌,长叹一声:“还是你两个省心些,好,好,好。”

竟就睡了,把两女弄得莫名其妙。第二天一早,大队拔营。照商量好的计划,到山口后,选三千精锐装扮成魔族武士进入海沙国,不进城。吴不赊联系上鲨四爷后,带这三千人到港口,看一切风平浪静,这才传信回去,大队赶过来。鲨四爷只在中间联系照应,其他的一切不问,只是嘱咐了一句:“吴东主的护卫果然精悍,不过切莫让他们靠近城边,免得引起守军误会。”

“四爷放心,我这些人绝不靠近城墙百丈之内。”吴不赊一口答应,心中却突然冒出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云州遗族有三万多精锐,如果突然抢城,却又如何?说不定真能一举占了这海沙国呢。”不过这也只是想想,没敢说出来,更没敢试。到后来听了海沙国的一些故事,他才庆幸自己只是想一想而已。海沙国国小人少,全部国民加起来不到三十万,军队也不过区区一万人,但海沙国商业发达,税收丰厚。钱多,军队的装备就好,训练有素,忠诚度极高。除了军队,海沙国国民的爱国之心也极为强烈。说起来其实非常简单,国民富裕,家中财产多,自然舍不得被别人抢了去,敌人若要来抢,不说大道理,就为了家产也要舍了命干。海沙国虽只有一万军队,紧急情况下,半天之内可征召十万人守城,海沙城本来就不大,十万人齐心协力来守,谁打得进。历史上,海沙国曾多次遭到外敌入侵,敌人有从海上来的,也有从后面沙漠中远道杀来的。有几次,甚至是两面受敌,敌人最盛时达到五十万人,鲜血染红了海滩,浮在海中的死尸几乎堵塞了港口,却最终没能攻进海沙城。云州遗族虽然精锐,但真若像吴不赊想的,起心夺海沙城,十有八九会折在海沙城下。

十二万人上船,还有途中的嚼用大采购,云州遗族已经穷得丁当响,但海路和陆路不同,骆驼、马匹无用。鲨四爷精明至极,立马看到商机,一口将云州遗族所有的骆驼、马匹全数吃下。他发了大财,云州遗族也换来了丰裕的物资。吴不赊本来想大包大揽,但既然云州遗族愿意和鲨四爷交易,而且骆驼、马匹也确实不能带上船,等于是废物利用,他也就不管了,倒是在中间帮着杀价,再又兴高采烈地去城里进货。除了必需品,他们还采购了一些人界走俏的货物,到了人界后,如果情形不好,不受欢迎,那云州遗族卖了这些货物,也可以发笔财,作为立足的本钱。

吴不赊和鲨四爷商定的,船队在红蔗国靠岸。红蔗国是人界最西南的小国,拥有西南海岸最优良的海港。魔界去人界,最近的海路,就是从海沙城到红蔗国。红蔗国是楚国的属国,云州遗族回归,这种有可能轰动三界的盛事,红蔗国肯定主持不下来,得要楚国来主持。像楚国这样的大国,国内政局必然是千头万绪。最要命的是,云州遗族并不是楚国主动策划着接回来的,最初策划这件事的是赵国,那么楚国会是一种怎么样的反应呢?楚国国内的政局又是怎么样的呢?是一个声音,还是多个声音?是热烈欢迎,还是另有想法?真的只有天知道。

云州遗族蒙在鼓里,自认为回去后必然受到整个人界的欢迎,千年的游子归来,要什么没有?所以穷得叮当响也不当回事,对吴不赊顺路还要带货回去的事更是不以为然。吴不赊却是有苦说不出,这个苦其实还不算苦,最苦的是,一旦回归人界,事情要怎么说?把前因后果全说出来?云州遗族会怎么看他,最主要的,云州遗族会怎么想?本以为是人、神、仙三界共迎的骄子,结果其实只是赵炎的一粒棋子,而且还被做了弃子。

云州遗族十二万颗心,会被伤到什么程度?如果不说呢,真的就顺着谎言来,把改道回归当成赵国和西岳帝君的英明策划。消息传出,赵炎和西岳帝君肯定会帮着圆谎,这样送到手的功劳,傻瓜才不要。可一则吴不赊实在不甘心,二则功劳归了赵国和西岳帝君,楚国和南岳帝君会怎么想?功劳是赵国、西岳帝君的,却要他们负责接待,装笑脸,捧臭脚,供云州遗族吃喝拉撒?难道他们愿意?世上有这样的好人?他们会不会在中间使阴招下绊子?

“不想了,回去再说。”吴不赊想得头痛,只有甩到一边,拿出更大的热情奔走进货,讲价杀价。

杀得货主愁眉苦脸泪流三尺,也杀得跟着他进货的四大长老目瞪口呆惊为天人更兼远站三尺。吴不赊杀价之狠,连他们都觉得不好意思。他们脸上的表情就是:别看我,我们不认识这个人。所有人上船到准备停当起航,用了差不多十天时间。启程前一天,吴不赊先把答应蜥流沙的酬金付了给他。蜥流沙果然在当日就把红姐儿赎了出来,他先已买了个小院子,便请吴不赊为媒证,娶了红姐儿。当夜请酒,蜥流沙搂了红姐儿大笑狂呼:“十年前初见小红,我就发下誓愿,终有一日,我要一个人拥有她,再不让任何男人碰她一指头。天幸让我撞着吴东主,终于实现了这个愿望,哪怕我明日便死了,红姐儿也是我的婆娘,这一点天老爷也改不了。”

“说什么傻话呢。”红姐掐他一把。蜥流沙狂笑,连尽三斗,身子软在红姐儿怀中,烂醉如泥。扶蜥流沙到房中躺下,红姐儿出来,歉然一笑:“他酒量不好,吴东主见谅。我敬吴东主,一点儿心意,尽在此杯。”

初见时,她媚态横生,此时虽为新妇,却是铅华尽去,素面朝天,神态端庄持重,良家好女子,不过如此。阅尽红尘,她心已死,蜥流沙一腔真情,却又让她重新焕发了做女人的尊严。吴不赊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思,一饮而尽,道:“祝两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第二日启程,蜥流沙估计是宿醉未醒,也未来相送。长帆起,船队东行。开船之前,鲨四爷该拿的那一份儿便全数付清。这一次鲨四爷可真是赚大发了,最主要的是他还没费什么力。鲨四爷笑得大嘴巴咧到耳根处,吴不赊的船开出老远他还在招手,很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颜如雪跟吴不赊一条船,四大长老则还是按照老规矩,分别在船头船尾照看。叶轻红、九斤丽都没见过海,更没坐过大海船,兴奋无比。不过海浪一起,两女晕船,吐了个天昏地暗,顿时就愁眉苦脸起来。同病相怜的还有个驼玉儿,她在吴不赊面前一直有些冷,恶狠狠的样子,这会儿却吐得像一只软脚虾,可怜兮兮。吴不赊不晕船,商人应该是这世上适应力最强的人。

一直以来,吴不赊发现只要有钱赚,还没有他适应不了的事。颜如雪也不晕船,倒让吴不赊惊讶了一把。叶轻红、九斤丽两女终究身有玄功,几天后适应了,便不再晕船。九斤丽迷上了钓鱼,每钓上一条鱼,便是大呼小叫,尖叫声、欢笑声满船挥洒。驼玉儿几天后也不晕船了,和九斤丽一样迷上了钓鱼,钓上鱼来也是拍手尖叫,倒是有点儿女孩子的味道了。叶轻红、颜如雪两女自然也陪着她们玩,四个都是年轻女孩子,每天欢笑声不绝。颜如雪最初觉得吴不赊藏有心事,有点儿担心,这会儿阖族平安上船,顺利东归,她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也是敞开心怀和三女玩闹。唯有吴不赊,一肚子心事,船行一日,便近人界一分,他心中的烦恼便也增加一分。到底要怎么办?说出来,让云州遗族直面残酷的真相?还是不说?便宜了赵炎那缩头乌龟无所谓,问题是中间还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既然云州遗族是赵国接应回来的,自然要安排在赵国定居,赵炎顺利登位还好,若万一翻了盘呢?其他王子登位,对赵炎的功绩十有八九是要全盘抹杀,那时云州遗族就麻烦了。

还有最要命的一点,云州遗族是在楚国的势力范围内登陆,如果楚王或南岳帝君眼红使坏,暗里控制住云州遗族,或压云州遗族改口,或者干脆把云州遗族全体屠灭,一了百了呢?

先前吴不赊绝不会这么想,先前的他对神界、仙界还有威严的岳府充满了浪漫的幻想,但见过了赵炎尤其是西岳帝君的嘴脸后,再黑暗一百倍的事他也敢去想。赵炎、西岳帝君为了利益可以遗弃云州遗族,楚王、南岳帝君为了利益也完全有可能举起屠刀。事涉利益的争斗,人心的黑暗,只会无限制地放大,没有什么不可能,如果他们需要的话。

没有最卑鄙,只有更卑鄙。对这一点儿,现在的吴不赊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对神仙们,他再也不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现在在他眼里,所谓的神仙,其实和在东镇的他一样,都是奸商,甚至比他更奸更黑。东镇的他只是算计几个银子,而这些家伙算计的,往往是一国一族的人命。

不过他表面上还要装得若无其事,尤其是在对着颜如雪的时候,颜如雪的心眼过于敏锐,吴不赊可不想被她看出来。然而,到底要瞒到什么时候呢?瞒得再紧,到了人界还能瞒吗?吴不赊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和先前一样,拖,瞒一天是一天。眨眼过去了月余,船队已远航数千里,大海显出了它枯燥的一面,便是兴致最高的九斤丽也有些厌厌的。但这一日,却出了桩新鲜事,前头的司弦长老送了个人上船来,说是从海中救上来的。这个人的出现,突然之间就打断了吴不赊的迟疑。

这人叫南释权,身份很不一般,在天界拥有官身,而且不是普通的神官,是天庭采办司的一个执事。这次下界,扮成普通客商,想去魔界采办一批珍宝,不想海上遇风。海上的大海暴可不比魔鬼大沙漠里的魔风差,而且神鬼不忌,没把南释权这个神放在眼里,照刮不误。海船倾覆,南释权身有玄功能飞,大风里却飞不起,也被一股风刮落海里。好在他会水性,抱着块船板浮浮沉沉,好不容易挣得性命,风过后飞起来,就碰上了吴不赊这一支船队。司弦长老问得他身份,吓一大跳,天上的神仙啊,怠慢不得,赶忙送到吴不赊船上来。受到惊吓的并不止司弦长老一个,南释权似乎也被吓着了,上得船来,也是一脸的惊疑不定。他四十岁左右年纪,中等个头,大肚,圆脸,没有脖子。好怪,脖子哪儿去了,人没有脖子怎么行?脖子当然还是有的,只是脸太胖了,肥肉从下巴处直接放到两肩,占了脖子的位置。当然首先要给吴不赊介绍,他是特使啊。

可南释权一见吴不赊,霍地面色大变,竟然转身就跑。只不过吴不赊的船在中间,前后左右都有船队,而颜如雪和四大长老为防海怪,把族里的玄功高手均匀地撒在了各条船上。南释权这生面孔一慌张乱窜,各条船上的好手便立刻挺身拦截,没飞出多远便被四面合围。还算好,颜如雪这条船上信号发得及时,众人只是围住他,没有发起攻击,而南释权看到如此之多的玄功好手,情知突不出去,也死心了,乖乖地又被押回颜如雪船上来。这回司弦长老动疑了,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南释权,天庭天宫采办司从六品执事。”

这话司弦长老可就有些不信了:“你既是天庭神官,为何见了吴特使慌张逃窜?”南释权瞟一眼吴不赊:“他……他是妖孽。”颜如雪好像有些明白了,笑道:“大人可能误会了,吴使君因要穿越魔界接我们回归,所以顶有妖光。”她以为南释权是看到吴不赊头顶的妖光,所以才慌不择路地逃跑。但南释权左右看了两眼,却突地暴叫起来:“你们不要再勾结起来骗我了,死便死,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我看你们顶上并无妖光,如果只是受了这人的骗,那么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抓了这妖孽,我自会替你们分说,或者还有功劳。”

“你这人,好生无礼。”司弦长老有些恼了,“不是给你解释了吗?吴使君之所以顶有妖光,是为了方便穿越魔界,你是听不懂话还是怎么的?”

南释权“嘿嘿”冷笑:“休拿这话来骗我,什么方便穿越魔界,天庭什么时候派出特使穿越魔界去接云州遗族了?我只是告诉你们,如果你们是受了这妖孽的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如果你们是心甘情愿和这妖孽勾结,那便杀了我。嘿嘿,不过后果你们可得考虑了,我走这一趟,天庭是有备案的。我回不去,天庭自然会查,什么云州遗族回归,到时一揭就穿。”

不论天界还是人界,搞采办的都是肥缺,南释权能捞到这样的肥缺养得脑满肠肥脖子飞,自然也是个心眼灵活之人。

他看出情况不妙,可左看右看,除了吴不赊,其他人顶上并无妖光,虽有可能是与吴不赊勾结,但也有可能是受了吴不赊的骗,所以这会儿才放胆赌一把。反正他这次运气不好,翻了船钱财尽失,回去必受斥责,如果真的赌赢了,这些人是受了吴不赊的骗,他立下一功不说,以这船队的实力,他也完全可以完成采购的任务,甚至还可以替自己捞上一大把。他胆子其实不大,但心眼极快,这么一算计,胆气也就出来了。

“你说天庭根本没有派人来接我们云州遗族?”司弦长老怒极反笑,“在你眼里,吴特使是假,甚至我们云州遗族也是假的了?”

“你们是人不假,这点眼光我有,但天庭绝没有派什么特使去接云州遗族,所以我说你们可能是受了骗。”他一直犟嘴,恼了边上的九斤丽,九斤丽冷哼一声道:“穿越魔界,事涉云州遗族生死,何等重大,行事自然极为隐秘,你小小一个从六品执事,自然是不知道了。”

“天界的事,只要天帝知道的,就没我不知道的。”南释权“嘿嘿”冷笑,一脸狂傲。这话还真是狂啊,天帝知道的,就没他不知道的,未必他是天帝,或者天帝事事还要向他禀报?这不是扯蛋吗?别说,这南释权还真不是胡扯,天界势力盘根错节,天帝身边,从妃子到护卫到宫女到太监,几乎都被各方势力收买了。一些当红的近侍或者太监甚至受到多方收买,四面收钱,自然也四面通风。天帝被这些人围着,一举一动,从起床到睡觉,全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说得夸张点儿,天帝一天打几个饱嗝、放几个屁,都瞒不过这些人。有了这些人的通报,各方势力对天帝的一切言谈行止自然也就清清楚楚。

南释权属于十七王子阵营,出身也是大家族,加上采办使送礼方便,他在十七王子阵营中是处于核心的重要人物之一。但凡十七王子这一派知道的事,几乎没他不知道的。云州遗族孤悬魔界千年,天帝要遣使接回,那不是一拍脑门子就可能决定的事情,必然策划良久与重臣反复商讨才能最终决定。这样的一件大事,十七王子阵营会一无所知?他决不相信。天天喊着老天爷开眼、天老爷保佑的平头百姓们,又怎么知道天帝其实就是个透明人,甚至在宠幸妃子时用的什么姿势都无法保密。他们眼里的天帝威严无比,自然也不可能相信南释权有着这样的能量,对他的话,众人理所当然嗤之以鼻。

司弦长老要喝斥,九斤丽要反驳,吴不赊却看出了名堂,这南释权不简单。他一扬手,道:“南大人,我们并无歹意,不过有些话不好明说,且入舱中,我们自有证据向南大人证明。”南释权脑袋缩了一下,不过他是聪明人,马上就想明白了,入舱无非一刀。可不入舱人家也同样可以抽刀,四面围着的都是吴不赊的人,对他来说,伸头缩头一个样。入舱,摆上酒席,自然要酒过三巡的,然后才好说正题。吴不赊先把西岳帝君的玉佩摆了出来,南释权当然是个识货的,知道玉佩不假,面色就变了,再看了信,细看了印章,倒有些瞠目结舌了:“你们真是云州遗族,真的从魔界回来了?这可是几万里啊,还阖族老少一起回来。我的天爷,知道你们云州遗族狠,可也不能这么逆天啊。”

这回是信了,司弦长老一脸得意,颜如雪笑容却还有几分牵强,若不留神看不出来。吴不赊特意留了神的,也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不说破,只对南释权道:“不过这事,是赵王和西岳帝君一手策划推动的,并没有上禀天帝。

这里面有两个原因,一是防止消息走漏,二也是怕万一不能成功,徒增笑话。”这话出口,颜如雪微凝的眉头顿时便松开了,南释权则是击掌大叫:“我就说嘛,这么大的事,真要先禀报天帝再召来三星、九曜乱纷纷议一下,怎么可能会没有消息传出来?”

“先拖着,这姓南的不简单,看看再说。”

吴不赊暗中吁了口气,也另有了想法,不过还是要看看。南释权对云州遗族能穿越魔界回归,非常感兴趣,吴不赊一路说,他不时地发出惊叹。吴不赊是个人精,看得出来南释权心中总藏着点什么,暗里便留了个心眼儿。随后几天,南释权就留在了吴不赊船上,吴不赊每日酒席相待,着意拉拢,又把在海沙国买的准备去人界贩卖的珍宝送了几大箱给南释权,哄得南释权眉开眼笑,只恨不得和他刎颈相交,无话不谈。

吴不赊那夜偷听西岳帝君和赵炎等人的对话,知道天界和人界一样,各种势力也是盘根错节,争斗不休,只是具体的情况不知道,于是便有意无意地跟南释权打探。南释权本就被吴不赊哄得圆了,而且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自然不会瞒他,细细说给他听。

天界和人界,其实就是一样,各种利益的争端,甚至比人界还要过火。天界小人界大啊,饼小,争抢起来自然就要激烈些。而在执政的天庭上,现在主要是三股势力,一股以十七王子为首,一股以十九王子为首,都是未来争夺天帝之位最强大的两股势力,另一股则以权臣姬洪光为首。天庭政权以三星九曜架构,三星类似于人界国家中的丞相,一正相两副相的味道;九曜相当于各部门的尚书,具体负责各部门的工作。姬洪光为三星之首,为紫微星君,执掌朝政数十年,天庭政要,大抵是他提拔的亲信。

说起来,三股势力中,以姬洪光这一股势力最大,十七王子和十九王子都想拉拢他。可这家伙老奸巨滑,两面逢迎,并不表态站在哪一方,只是牢牢地把持朝政,不管任何一方当政,最终都离不开他。

吴不赊听了目瞪口呆:“这不和赵国的情形一模一样吗?”

“赵国我知道。”南释权每天被吴不赊灌得半醉,舌头打结,“还就是一模一样,几大王子争位,权臣在一边看风等着下注。其实何止赵国如此,哪个国家不是这样呢?天界如此,人界如此,就算魔界也是这个样子。国之下,小到一族一家,为了族长、家长,还不是争来争去。嘿,我算是看穿了,神也好,人也好,魔也好,只要还张着嘴要吃,就离不开那利益圈、是非场。”

他醉醺醺的,这话却很有些发人深省了。吴不赊抬眼看天,突然就笑了,西岳府走那一趟,给他的刺激很大,但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清醒过来。战场如商场,情场如商场,官场如商场,都对,但还没说透。其实人活着,就是一场生意,无论他在哪里,也无论他身上披着一张什么样的皮。

“做生意啊,这个我拿手。”

吴不赊“嘿嘿”奸笑着,上看天,下看地,左看魔,右看仙,越看越得意。南释权醉过去,醒来继续喝,在他半醉半醒之间,吴不赊明白了一切。南释权身属的十七王子这一股势力,略弱于十九王子的势力。

尤其三星之一北辰星君的老病,使他们更趋势弱。北辰星君虽不能完全算是十七王子的人,但至少倾向于十七王子,他若退位而十七王子不能塞一个己方的人进去,天庭上的声音立时就要弱上半分,若取代北辰星君的是十九王子的人,那就更糟。能取代三星的,当然不会是一般人,只可能是位望略次的重臣——九曜,或者五岳帝君。五岳帝君虽在下界,但代天帝牧守一方,品次和九曜是一样的,更因为卡着下界的供奉,重要性甚至还在九曜之上。取代北辰星君的,最有可能是五岳帝君中的一个。

五岳帝君中,南岳帝君是十七王子的死党,西岳帝君则是十九王子的死党。其他三大帝君没有明显的偏向,可说是姬洪光的人。

还有个南斗星君,算是清流,也算一派,在两王子、姬洪光中间摆来摆去。姬洪光踩两只船,他这一派踩三只,水平高,不过势力极弱,不受重视。天帝虽然昏庸老病,但把持天庭数十年,是玩平衡的高手。姬洪光的势力已然强得可怕,天帝只会想方设法削减他的势力,不会再给他加码,尤其像三星这样的重要位置。

所以姬洪光这一次只能看着,能上位的,只能是十七王子或十九王子的人,说白了就是南岳帝君或西岳帝君。南释权这次冒险去魔界搜寻珍宝,就是受十七王子之命,为南岳帝君上位助力,希望能以珍宝讨得天帝最宠爱的梅妃的欢心。若得梅妃樱口一张,在天帝耳边吹几句枕头风,南岳帝君星位有望。

“原来他以神官之身去魔界冒险,是为了替南岳帝君抢官。”明白了,吴不赊忽地就想到了西岳帝君,“西门紫烟给我的玉佩,真是她小姑替她偷出来的吗?她那个小姑,看上去笑嘻嘻的,其实厉害得很,会像西门紫烟一样,做这种小女孩子才会玩的游戏?不可能,她十有八九告诉了西岳帝君,玉佩很有可能是西岳帝君主动拿给她的。赵炎真能接回云州遗族,西岳帝君也有大功,给上调增加了一股强大的助力。

若失败,他也没什么损失。”嘿嘿,吴不赊一直以为一切都是赵炎在弄,原来后面还有只黑手。吴不赊对神界的黑暗有了更深的认识,也终于促使他下定决心,撕开面纱,哪怕云州遗族会心痛,但心痛总比身痛好。心冷了,活得也许会更长些。这一天,吴不赊复又置酒相邀。酒兴半浓,吴不赊道:“南兄,兄弟我想请你帮个忙。”

“吴兄休要客气,尽管开口。”

“云州遗族回归,你知道了,都是赵王和西岳帝君在后面策划推动,外界并不知道,更不知道云州遗族已经穿越魔界,到了海上。”

南释权被酒意熏着,眼光本来有些散,这会儿微凝起来:“吴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想把这件功劳送于南岳帝君,请南兄帮忙在中间讲和。”

“什么?”南释权手一抖,一杯酒有半数倒在了衣服上,“你这话当真?”

“当真。”云州遗族孤悬魔界千年,突然回归,必将轰动三界,而接回云州遗族的人,功劳之大,自也不言而喻。南岳帝君与西岳帝君争星位,本来还略处下风,若有了这件功劳在身上,立刻便可上位。而南释权在中间促成了这件事,功劳也是大大的,以后无论在十七王子还是南岳帝君面前,他都会有着无法取代的地位。可这样的好事,吴不赊为什么要送给他呢?吴不赊虽然肯定地点头,南释权犹是难以尽信,道:“吴兄不是喝多了吧?”“南兄看我像喝多了的样子吗?”

“有理由吗?”

“和南兄在海上相遇,也是缘分。我相信南兄能替云州遗族要到更多的好处。”好处两个字入耳,南释权眼光一下子变得狂热无比:“吴兄你尽管说,我可以代表十七王子和南岳帝君表态。只要做得到的,全都可以答应吴兄,做不到的,我们也会尽力去争取。”

“南兄爽快。”吴不赊腹中早有成案,“一,楚王要在楚国的势力范围内挑一块地方安置云州遗族。先说清楚,是挑,云州遗族上岸之前,要派人先挑好,要有楚王明发的诏令。”

“这个容易。”南释权一口答应,虽然神权萎缩,天庭对人界的控制力越来越小,五岳府几乎沦为催收供奉的衙门,但若只是要块地,南岳帝君开了口,楚王绝不会不给。何况云州遗族回来,楚王也有面子,楚国本来就要划地安置不是。“二,云州遗族孤悬魔界,千年不夺其志,这一次阖族回归,南岳帝君须禀报天帝,大力表彰。”

“这一点吴兄放心,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说句心里话,对云州遗族,没有谁不佩服的,现在竟能穿越魔界回来,当然要大力表彰。”

“有南兄这话就行了,我的要求就这两点。”“什么?”南释权死死盯着吴不赊眼睛,他一直在等着吴不赊开出天价条款来呢,怎么就完了?吴不赊提的这两条,只是最基本的条件啊。他又哪里知道这背后的内幕,本来是最简单的,吴不赊都已经无法替云州遗族做出保证。

南释权是那种极度聪明的人,见吴不赊笑嘻嘻地看着他,立马就自以为是地明白了吴不赊的想法——另外的,也就是吴不赊自己要的,在等他开口。

“吴兄送这么天大一份人情,十七王子和南岳帝君当然不会亏待吴兄。”

南释权立即作出承诺,“在人界,楚王那一面,一个侯爷的封号是绝少不了吴兄的。神界呢,却不知吴兄有什么想法?”

吴不赊最初是完全抱着功利之心答应的西门紫烟,但到了这会儿,这份心思却已经很淡了,笑道:“我自己无所谓的,只要云州遗族安排好了,我沾一点光就行。”

这话南释权当然是不信的,微一凝神,道:“别的我也不敢大包大揽,但我可以代十七王子和南岳帝君答应一句,南岳府的官位,到时可以任由吴兄挑。当然,这是最基本的,十七王子必要尽力,吴兄的位子绝对低不了,吴兄以为如何?”

他这话是实打实的,送给南岳帝君这么大一件功劳,南岳帝君也不会小气。南岳帝君坐镇南岳府,府中的官员他当然可以随意安排。吴不赊倒是想封仙,不过他现在知道了,神仙神仙,好像是并肩子的两兄弟,其实是两条互相龇着牙齿的狗,时刻都想咬对方一口。

吴不赊若说他是受南岳帝君之命接回的云州遗族,那就纯是神界之力,与仙界半点儿关系也没有。他若要求封仙,当然也可以,只是就有些莫名其妙了。弄明白了这中间的关系,他当然不会要求再封仙,笑道:“我说了无所谓,以后请十七王子和南岳帝君多多关照就是。”“吴兄果然是聪明人。”南释权大赞,“吴兄替十七王子立下如此大功,只要十七王子登位,吴兄必定飞黄腾达。那就这么说定了?”吴不赊举杯:“一切拜托南兄。”南释权举杯与他一碰,一饮而尽。

两人哈哈大笑,随后商量细节,要把吴不赊弄成是南岳帝君派出去的,中间的各种安排,自然要弄得妥帖。南释权却还担心西岳帝君那面,问清楚外人确是一无所知,西岳帝君也只是给了吴不赊一件信物,吴不赊也从未在西岳府或赵国担任任何职务,绝对和西岳帝君扯不上任何关系。南释权这才放下心来,到时西岳帝君即便想要争功,也没有半点儿证据。至于吴不赊曾回过一趟赵国去过一趟西岳府的事,吴不赊当然不会说,在他想来,也没必要说。两人商定,吴不赊和南释权带云州遗族的代表离船先走,去见楚王和南岳帝君。南岳帝君把信物给吴不赊带回来,云州遗族的代表选定一块地方,然后吴不赊和云州遗族的代表回船。南岳帝君那一面就可以放消息,随后大张旗鼓接人,声势闹得越大越好。

去见楚王和南岳帝君,越早动身越好,但这里距人界至少还有一万多里,以吴不赊的身法功力,不眠不休也要连续飞上四五天。南释权功力有限,根本飞不了这么远,以他的功力,最多一次连续飞六个时辰就要趴下。若在陆地上,可以飞一段休息一下,海上可没地方歇脚去,所以只好在船队离人界较近时才能动身。不过那也无所谓,到时若是来不及,可以让船队在人界近海停几天就是。商定好细节,眼见天降奇功,南释权心情大好,与吴不赊交杯换盏,喝得大醉。吴不赊却清醒得很,让人扶南释权回舱。

他洗把脸,换了一身衣服,除了酒气,便来见颜如雪。颜如雪在和叶轻红三女闲聊,听吴不赊相请,便回到舱内。她的心眼立即敏锐地感应到吴不赊心情的变化,却是平心静气,先上了茶,才道:“吴使君有什么事吗?”“有件事,现在不得不说了。”

吴不赊也看得出颜如雪神情上细微的变化,知道颜如雪有所察觉,也不绕圈儿,索性直说。

无论颜如雪会有怎么样的反应,那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定一定神,理了下思绪,吴不赊把前因后果尽数说了,甚至把他想通过和西门紫烟的交易达到封神封仙以期娶林微雨的事也一体托出。

第四十七章 西湖帝王

“你是说,西岳帝君也赞同赵炎的做法,放弃了对我们的接应,让云州遗族十二万人在离雁口自生自灭?”颜如雪身子颤抖,犹似有些难以相信。赵炎把云州遗族当棋子,事后反复又当弃子,颜如雪并不特别生气,人性本就如此。但西岳帝君不同啊,他是神,代表的是天庭,是天帝。人界百姓尊崇上天,膜拜天帝,人人供奉,户户上香。天帝与天庭,该是要佑护下界的这些子民啊。天神们高高在上,也应该高贵无比,怎么可以做这种肮脏的事呢?为了自身的利益,竟然可以舍弃一个族群,竟然要让十二万百姓无声无息死在魔界!

吴不赊知道的情况越发多了,看得也越清楚,道:“这几天我和南释权聊天,对天界的事知道了些,天庭三星之一的北辰星君老病将退,西岳帝君和南岳帝君都在争这个位置。

如果西岳帝君把这事声张出去,南岳帝君所属的势力就会借机打压。而赵炎又不会为了西岳帝君上位而牺牲自己的王位,西岳帝君为免被动,当然只好放弃云州遗族。天界的勾心斗角、利益争夺,其实比人界还要激烈得多。”

颜如雪抬眼向天,她的眼睛本来就看不见,又是在船舱中,可吴不赊有一种感觉,她似乎一直看到了天尽头,看遍了天界,也看遍了所有的神与仙。她的失望是如此得强烈,让吴不赊心中也泣血生痛。

“颜小姐,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斗,这也是免不了的事情。其实以前是我们对天界不了解,把神仙们想得太好了,真正了解了,所谓的神与仙,就是那么回事。”

颜如雪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对吴不赊深深一福:“吴大哥,谢谢你。”

吴不赊忙伸手虚扶:“颜小姐这是什么话来,快别客气。”

“若非吴大哥云天高义,不肯舍弃云州遗族,又慧心独具,带云州遗族绕行海路,我云州遗族十二万老少,便要埋骨黄沙,永远莫想踏上故乡的土地。”

她看着吴不赊,一脸真挚,“让如雪叫你一声大哥,如雪无以相谢,只是在如雪心里,会永远把你当做大哥。”

“这是我应该做的,说起来我还是骗了你们。”吴不赊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又是激动,又是抱歉。

“我一直瞒着你们,就是不想让你们因知道真相而失望,但我又担心。我特意和南释权聊了几天,他对天界是非常了解的。西岳帝君和南岳帝君为争星位,他们本人及他们背后的势力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云州遗族要从楚国过,楚国属于南岳帝君的地盘,我就怕南岳帝君为打压西岳帝君,对云州遗族起歹心。正好又撞上了南释权,他和南岳帝君都是十七王子一派的。我左思右想,干脆把这个功劳送给南岳帝君,免得南岳帝君另起心思,所以不得不把真相告诉你们。”

“我知道大哥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好。”颜如雪激动的心绪略略平息,道,“我请四位长老来,商量一下,一切请大哥作主。我请四大长老安排一下,让大家改口就行了。”

吴不赊有些犹豫:“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吗?会不会乱起来?”

“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颜如雪摇头,“云州遗族十二万乡亲,是怀着最美好的向往回来的。如果让他们知道真相,让他们知道再一次被遗弃了,我怕他们会受不了,所以这事只能告诉四大长老。不过要安排一下,让大家把说法改过来,这事不难。”

颜如雪安排人去请四大长老,她虽然强作镇定,但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她心中真实的情感。这件事对她的打击,绝不像她外表显现出来的那么容易接受。吴不赊心下黯然,却是无一字可以劝慰她。

四大长老虽然散处船队首尾,但都身具玄功,得到通知,很快便飞了过来。吴不赊却有些不敢与四大长老对面,只是让颜如雪和他们商量。他自己躲去了一边,偷看着四大长老来,再偷看着四大长老去。他不敢看他们的脸,却可以想象得出他们脸上的愤怒。颜如雪随又派人相请,告诉他,一切由他作主,四大长老会安排全族改口。

船队又走了十多天,从海图上看,沿线每隔千余里便有一两座岛屿可以用来落脚。虽然仍然会很辛苦,但南释权立功之心热切如火,下决心动身。吴不赊本来希望颜如雪能让四大长老中的一个人跟去挑地,颜如雪却拒绝了,一切拜托吴不赊。于是便由吴不赊陪了南释权动身,当然,为沿途安全,云州遗族派了八名好手做保镖。赶个早,吴不赊与南释权向东飞去,八名保镖前后护卫,吴不赊功力最高,身法最快,不过他得就着南释权。第一程飞了三个多时辰,赶了五六百里。

若吴不赊单独赶路,三个时辰他能飞千里左右,一个时辰三百多里。南释权一个时辰却只能飞两百里左右,已是气喘吁吁,见一个小岛,便落下去。几名保镖警戒,又捉了海鱼烤了,填饱了肚子,休息半个时辰,复又赶路。赶出一段,见了小岛,再又休息一次,如此反复,到第三个小岛时,也只赶出一千五百里左右。这是南释权一生中头一次在一天内赶这么远的路,到岛上,往地下一倒,再也不想动弹一下,烤好的野味也不吃了,就这么睡了过去。八名保镖都是颜如雪挑出的精锐好手,功力不见得比南释权强多少,身子骨却强健得多,尤其性子坚韧,赶路那一点点辛苦,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中途歇息时,他们分出人手轮班警戒,打野物烧烤也全是他们做了,根本不要吴不赊操心。

吴不赊功力最高,又是慢悠悠地飞,根本没费什么力。南释权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他却像个没事人,吃了东西休息了半个时辰,又盘膝打坐,最后才睡了一会儿。

第二天一早,南释权被吴不赊叫醒,只觉全身无处不痛,咬了牙才爬起来。看吴不赊神采奕奕,他暗暗叹服:“怪不得他能穿越魔境把云州遗族带回来,果然非比常人。”

南释权起来,随便洗把脸,吃了东西,活动一下手脚,皱着眉又飞了起来。吴不赊在后面暗暗点头:“这人脑满肠肥,不是个吃苦人,能忍住不叫苦继续赶路,也算不错了,功名富贵,果然最动人心啊!”这一天,南释权身子乏了,虽然咬着牙苦撑,却是飞不动,大约飞了千二百里。看海图,再飞三四百里还有一个海岛,可南释权实在是吃不消了。吴不赊想着反正也不急在一时,便早早歇下。第三日也差不多,到了第四日,南释权渐渐适应了,这一日竟飞了将近两千里。不过仅仅几日时间,他瘦了一大圈,脖子竟奇迹般地显了出来,大肚腩则神奇地缩了回去。

“南兄这几天辛苦了。”吴不赊递给南释权一条烤好的小银鱼。这种鱼毕生在礁丛中活动,长不大,最大的也不过三四寸长,二指粗,肉却极为鲜美,只一根整骨,烤了吃,火候到时,外焦里嫩,是下酒的极品。

“吴兄说哪里话来。”

南释权哈哈一笑,目光在自己身上溜了一圈,“我本来只谢吴兄一次,这会儿倒是要谢吴兄两次了。吴兄帮我减了肥啊。若是平常时候,打死我也不会这么赶,这一身肉又如何减得下来。”吴不赊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此后数日,南释权精神越来越好,每天稳定在两千里左右。数日后终于到了人界,八名保镖就在最近的岛屿上等,吴不赊与南释权两个上岸。找了个小镇,南释权先买了几身衣服。近十天路赶下来,他体重至少减了三分之一,本来是个胖子,这会儿成了瘦子,而且很有点儿皮包骨的趋势,原先的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完全不像个样子。

吴不赊倒是没什么变化。在店里洗了澡,睡了一觉,吃了东西,南释权立刻便精神熠熠了。他轻笑道:“动身前我还在想,到这边要易一下容,免得被老十九的人看见了另起风波,因此还带了张人皮面具。现在看来,完全没必要了,这个样子,谁认得我啊?”

笑了一阵,南释权又道:“吴兄,我的意思是,先偷偷去见南岳帝君,与帝君商量定了,再由帝君派人去跟楚王打招呼选地,这样方便些,你说呢?”

“一切听南兄安排。”吴不赊不熟,提不出什么建议。一路下来,他也看出南释权是个功名心极重的人,脑子也灵活,这样的人,有了动力,认真去做,事情一定能做得极好,根本不要吴不赊操心。第二日便往南岳府赶,也有三千多里,南释权却是长了脚力,第三日午后便看到了如柱而立的南岳峰。南岳与西岳比,又是一番景象,处处奇花异草,鸟飞蝶舞。吴不赊到西岳,是八九月间,已是入秋,闻得见果香,看不到花开。后来云州遗族改道西向,离雁口到海沙国便走了几个月,海上又走了一个多月,这会儿却是夏天,景致如何不好?南岳峰和西岳峰一样,顶峰处一道天梯,远远看去,便是一道云柱,直接天穹。那种沟通天地的气势,给人一种巨大的威压感,但吴不赊经历了西岳那一次,这会儿见了,却只是在心里冷笑。他暗暗寻思:“那南岳帝君,却不知是怎么一副人模狗样的扮相?”

南岳是青衣卫,果然不认得南释权。南释权有腰牌,青衣卫一见,不敢怠慢,立即通报引见。南岳峰半山腰处,一座巨宅,较之西岳府丝毫不差,便是南岳府了,因是建在山腰,居高临下,更觉气势凌人。

进宅,南释权报了名,都是十七王子一路人,听说有急事,南岳帝君马上接见。当然,他们先要私下里说,吴不赊也不急,慢慢在客厅里喝茶。

约摸小半个时辰,有青衣卫来请。曲曲弯弯,穿堂过院,进了一座小楼,青衣卫带着吴不赊直入内室。南释权在门口接着,引他进去,室中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中等身材,却是一身好肉,有肚子没脖子,若把脸蒙起来,与没减肥前的南释权简直就是一个人。此人脸上比南释权多了三绺长须,颇显威严,这时却是微微而笑。

“吴兄,这便是南岳帝君。”南释权又指着吴不赊介绍,“帝君,这位便是穿越魔界克成大功的吴不赊吴壮士。”“吴不赊拜见帝君。”即便是相互合作卖人肉,人家位子摆在那里,起码的礼数要有,吴不赊跨前一步,作势下拜。

“吴壮士不须多礼。”南岳帝君自然不会让他拜下去,抢前一步扶着,呵呵笑道,“吴壮士英姿飒爽,果然好一表人材,难怪能克成如此不世之功。”不愧久居高位,这话说得,让人心发飘。可惜吴不赊见过此君同党,那叫一个黑,自然不会上当,面上却是诚惶诚恐:“帝君缪赞了,在下愧不敢当。”他重礼在手,还这般识得进退,南岳帝君大是欣赏,呵呵而笑,携手上座,装模作样问询一番。无非旅途辛苦,碰到过什么危难,仿佛吴不赊真是他派出去的一般。吴不赊自也凑趣,说了一些没油盐的话,倒是越发融洽起来。

便是南释权也对吴不赊高看一眼:“这人还真是个人精,又有接回云州遗族的奇功,十七王子必然看重,倒值得下大力结交。”南岳帝君随后表态,云州遗族回归的事,南岳府愿一力担当,也就是说,这个交易,他和吴不赊做了。吴不赊装模作样道谢。南释权便后脚跟接前脚跟地接口,一些交易的细节,南岳帝君要顾面子,当然不能亲自说,开口的只能是南释权。“吴兄,恭喜了,帝君的意思,吴兄即是代表南岳府去的云州,当然不能是白身,所以帝君任命吴兄为象南道掾曹,这可是从五品的要职啊!云州遗族回归,克成大功,吴兄,不,吴大人就从这里往上升,有十七王子和帝君保举,借着云州遗族回归的大功,天帝绝对会越级提拔。说不定吴大人能一步登天,做到一道的提举。”

南释权先前许官,跟吴不赊详细说过岳府的官制,因为他能许的,只能是南岳帝君能给的,当然先要和吴不赊说清楚。天庭给岳府的官制,分为三级十品。三级分别是府、道、司。

府是岳府,帝君为正二品神官;道为贡天道,主官称提举,正四品;至于司就是判妖司了,主官为判官,正七品,吴不赊和黑七打交道最多的就是这一级。贡天道一般是一国设一道,当然,大国可以多设几个道,贡天道做什么呢?理论上,贡天道管着判妖司,但人与妖的事情贡天道其实不大去管。贡天道的主业,是催收各国的贡品,在人界,贡天道又叫催贡道,再歹毒一点儿的,又叫催命道。贡天道主官为提举,掾曹,是提举的几个副手之一。贡天道催收贡品,肥得流油,做为提举的副手,自然也是让人眼红至极的肥差。贡天道提举为正四品,岳府虽然可以保举,却不能任命,岳府能任命的,最多是提举的副手。南岳帝君给吴不赊一个象南道掾曹,算是给出他出价的极限。

“帝君厚爱,在下必舍命以报。”吴不赊也没想到南岳帝君出手这么大方,不但先给了官,而且是从五品的高官。他慌忙起身致谢,感激涕零的神情虽有几分是装的,但也有两分真,心里也赞一句:“这老儿大方,舍得下本钱,倒是值当这份大礼。”

“错了,吴大人应该称下官了。”

南释权呵呵笑。“是,下官多谢帝君厚爱。”吴不赊也笑。三人相视大笑,后面的就容易了,都是南释权和吴不赊讨论,南岳帝君当场点头拍板就行了。云州遗族安置容易,南岳帝君派人给楚王打个招呼就行。吴不赊这一回把细,早问清了楚国的事。

还好,楚王登基不久,二十来岁,不存在赵国那种争位之事,只是权臣有些麻烦。云州遗族回归,刚好可以增加楚王的声望,稳固他的地位。便不要吴不赊提,他也会挑一个好地方,妥善安置云州遗族。四大长老和颜如雪也会另有封赏,他们当然不能像吴不赊一样由南岳帝君先给个神职,但带领云州遗族回归,天帝的封赏绝不会低,神职或许不会高,爵位却必定极高。天庭的神官系统,和人界差不多,一是实职,如三星、九耀,武职中的帅、将、尉等,是掌有实权管事的职务;一是虚衔,各种各样的封爵,清贵,但无实权。

不过这些东西吴不赊也弄不太懂,一个虚衔,也懒得替颜如雪他们去讨价还价,确定会有就行了。

细节上,说好吴不赊回船队后,南岳帝君就把风声放出去,楚王那边准备人接。船队一到岸,就把声势大大地造起来,然后就只等着摘果子了。商量停当,到外间摆上酒席,先有人奉上吴不赊的官服、官印、腰牌、告身诸物。吴不赊拜谢了,还要去挑地,还要回船队去,暂时以不声张为好,官服也没必要换,先收好,随后便往楚国来。南释权就不必去了,跟着走,反惹人生疑,虽然他身材大变,真正相熟的还是能认出来的。南岳帝君的人带吴不赊秘密见到了楚王。楚王中等身材,苍白瘦弱,好像终年没见过阳光似的,和赵炎的小白脸有得一比。听说云州遗族归来,他也激动了一下,脸上显出了一丝潮红,应得非常爽快,楚国境内的郡县,任由云州遗族挑选。吴不赊在和南释权去南岳府时,留神问过,楚国最富饶的地方都在东南,但那里人也多。西南要贫瘠些,但人少,开发的潜力巨大。尤其是象山山脉,是战乱后抛荒的,重新开发不难。

说是选地,但如果云州遗族真抢了别人的土地,名声不好,颜如雪等人未必乐意。选在象山附近,既易于开发又避了争地的恶名,一举两得。吴不赊开口,楚王倒还真是大方,一挥手,象山周围百里之地尽数划给云州遗族。吴不赊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慌忙道谢,当面便赞一句:“大王气度恢弘,不愧是大国之主。”

乐得楚王哈哈大笑。他笑声有些尖,像个小孩子,明显里中气不足。吴不赊冷眼看着,心想:“同样是小白脸,这家伙比赵炎要差得远,以后应该好打交道些。”

楚王还要派人带吴不赊到象山去看,吴不赊说没必要。拿了象山县地图,他离了楚国,到海岛上会合了八名保镖,回头来找船队。数天后迎上船队,颜如雪、四大长老接了。吴不赊说了全过程,南岳帝君封了他从五品掾曹的事也说了。然后他拿出象山地图出来,道:“楚王对云州遗族的回归还是非常欢迎的,象山周围百里全划给了云州遗族。

边上的不说,中间这一段,依山傍河,河两岸可开良田无数。别说十余万人,便是百代之后,上百万人也可轻松养活。最妙的是这里曾遭战火,人迹稀疏,这一带全是无主之地。”

颜如雪不等他说完已是轻吁了口气:“这就好,若为安置我们而让当地百姓流离失所,可就心中不安了。”

司蛇长老却看着地图出神。吴不赊一直在留意他们几人的神色看是否满意,注意到了司蛇长老脸上的神情,问道:“司蛇长老,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是在想,”司蛇长老有些迟疑,一些话似乎不好说出口,见所有人都看着他,停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万一我们遇到战争怎么办?”

司风长老几个脸上都露出凝思之色。云州遗族孤悬魔界千年,吃足了苦头,无论是谁,都要抱一点儿同情心。不说怎么样来照顾云州遗族,至少不应该来打他们。但世事难料,三五十来年或许没人会来找他们麻烦,以后呢?三十年五十年之后,可难保别人还会善待云州遗族。吴不赊也有些发愣,这个问题不好答。

颜如雪接口道:“云州遗族的先辈能在魔族环绕之下屹立不倒,我们和我们的后辈,自然也能在人界繁衍下去。只要我们团结一心,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会被人欺负了去。”这话说得豪气,四大长老齐声应是。吴不赊也是暗暗点头,对颜如雪又多了一分认识。

船队一路东行,偶遇风浪,甚至还遇到过一次海怪,总体来说是有惊无险。这日前头来报,楚王遣使来迎。过了数日,又报南岳帝君遣使来迎。这算是真正见到家里人了,云州遗族上下都十分兴奋。

又行数日,远远地看到陆地,已是到了人界,云州遗族上下欢呼雀跃。叶轻红、九斤丽、象斧几人也上了甲板,均十分兴奋。他们当然不是为回到人界而兴奋,是头一次看到人界,好奇而已。早有船迎上来,却是红蔗国太子亲迎,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皮肤黯黑,腰上还挎着一把刀,看上去倒有两分英气。

吴不赊和颜如雪的这艘船最先进港靠岸,四大长老全都到了这艘船上。上岸,颜如雪轻轻跪倒,以头触地:“我们回来了!云州遗族,终于回来了!”语声哽咽,如泣如诉。四大长老一齐跪倒,都是老泪横流。

千年的游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多少个日夜枕戈待旦,又有多少回凝眸远望,盼望着王师北去。希望,失望,血泪,坚持,到今天,一切都过去了。千年的游子,终于是回来了,怎能不激动,怎能不伤感,又怎能不热泪横流!

五体投地,只盼能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与这片土地最密切地融为一体。后面的船队陆续靠岸,所有上岸的人几乎都和颜如雪几人一样,激动万分,有的更是号啕大哭,有的却是边哭边笑。

十二万人上岸,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好在早有准备,红蔗国只是个小国,南岳帝君和楚王都派了人来,他怎么敢轻慢,各个方面都准备得非常充分。两天时间,十二万人上岸,先安排住下。海上颠簸数月,不休息几天,绝对缓不过来。使节一拨拨地来,先是楚王的使节,后是南岳帝君的使节。南释权跟着来了,仅仅一个多月,他瘦下去的那一身肉竟然又奇迹般地复原如初,让吴不赊叹为观止。这胖子见了吴不赊眉开眼笑,装模作样一揖:“吴大人高升在即,南某这厢恭贺了。”被吴不赊揍了一拳,他又挤眉弄眼道,“十七王子和帝君对吴兄才能都十分赞赏。我可听说了,帝君推荐吴兄为象南道提举,这可是正四品啊!嘿嘿,不错吧?另外十七王子让我告诉你,事了后会召见你,另有重赏。”

“多谢十七王子和帝君厚爱!还要多谢南兄居中美言!”“吴兄这话见外了,咱俩谁跟谁啊,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呢!不过我们两个也别相互谢了,说起来咱们是缘分。”拿肩膀在吴不赊肩上挤了一下,低笑道,“吴兄知道我升了什么官吗?”

“什么官?”

“采办司都管,正五品。”

“南兄先前好像是从六品。”吴不赊一算,吃了一惊,“连升三级!”“怎么样?还行吧?”南释权嘿嘿笑,“若没有十七王子,我最多升一级,甚或有可能功过相抵。

十七王子对有能力又忠心的手下,从来就不吝重赏。吴兄,咱们可是跟了个好主公。”吴不赊明白他的意思,忙表忠心:“吴某以后一定尽心替十七王子办事,但有所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又过几天,天帝的使节来了,对云州遗族厚加抚慰,有功人员各有封赏,吴不赊果然被任命为象南道提举。

云州遗族所在的象山就归象南道,听得吴不赊被安排到了象南道,颜如雪等人也十分高兴。

这时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全体上路,赶往象山县。先到红蔗国都城红蔗城,红蔗王亲迎,全体歇了一日,不顾红蔗王挽留,复又起程赶路,沿途还有几个国家,都是热情接待。很明显,有这种待遇,乃是天帝、南岳帝君、楚王这三头巨象的压力所致。

吴不赊心中庆幸,如果不是遇到南释权,真要万里迢迢从楚国的势力范围内赶去赵国,南岳帝君便不使绊子,这一路都不好走,况且肯定会使绊子,那时步步艰难,哪有如今的风光?象山县本属于象南国,不过象南国已灭,就被一分为二,一半属于象西国,一半属于楚国。象山下原有象南国的一座王城象南城,从使节口中得知,楚王先替云州遗族修葺了象南城,改名归云城,只等他们入住。到地头一看,果见一城,依山而筑,象南河环绕城郭。城不大,但云州遗族十二万人是住得下的。

而且十二万人不可能全住在城里,总得有人耕种、猎狩吧?否则吃什么?不过今年暂时不用考虑了,楚国调来了大批粮食,云州遗族可以全族先去城中住下,再慢慢沿着象南河修建村庄、开荒种地,那至少是明年的事了。颜如雪和四大长老在得知赵国和西岳帝君把云州遗族当弃子的事情后,心中满是悲愤,对回归人界后的前途也颇为绝望。但踏上人界后的一切,让他们重又恢复了信心,心中又充满了感激和憧憬,也更感激吴不赊。吴不赊倒是不要他们感激,云州遗族终于回来了,也得到了妥善安置,他也就松了口气。最初接受西门紫烟的条件北去,他一腔的功利之心,这一番折腾下来,这份儿心思却是已经淡了。

云州遗族在他眼里,不再是谋取利益的工具,而是他真正的亲人。他们能平安回来,能安居乐业,就是最让他高兴的事。当然,他最初想要的,也都得到了,而且远远超出了最初的预想。当初他只想封个散仙,或者弄个小小的神职,现在呢,正四品的神官。当初赶得他欲哭无泪的邓易通,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判官,今日再见面,邓判官该要躬身叫“大人”了。

云州遗族进了象南城,大体安置后,颜如雪和四大长老要去楚国拜谢楚王,据说南岳帝君也要召见。本来吴不赊也要去,不过吴不赊和楚王见过面了,而且他是神官,不归人王管,便不想去见楚王。最重要的是,他想去扶风城找林微雨,南岳帝君给了他一个月的假,可以推后一个月上任。利用这一个月,完全可以把婚事办了,把林微雨娶回来。

这个念头一起,再不可抑制,吴不赊当即与颜如雪打了招呼,便安排前往扶风郡。叶轻红、九斤丽、象斧几人自然就留在象南城内,他们是红发碧眼的魔族,云州遗族见惯了无所谓,若带着他们在人界乱跑可不行。虽然他是神官,虽然也向南岳帝君禀报过象斧几人的身份,说他们为云州遗族的回归出了力,南岳帝君特地给象斧几人都发了腰牌告身,允许他们继续替吴不赊效力,可处处解释起来也麻烦。

最重要的是,把叶轻红、九斤丽带去见林微雨,这不是自找不痛快吗?是个男人都不会做这种傻事。这日一早,吴不赊与叶轻红、九斤丽两女作别,独自一人往扶风郡来。象山到扶风郡,有好几千里,吴不赊招招摇摇,飞了两日。他没穿官服,但别着腰牌揣着官印。他很盼望沿途判妖司出来管闲事,到时亮出身份,看那些判官们前踞而后恭,必然有趣得紧。可惜让他失望的是,一路飞过去,除了几只鸟,什么也没碰到。他现在大致也知道了,五岳府下面,贡天道是最富的,哪怕里面从九品的微末小吏,也要有很强的关系才进得去。判妖司是最穷的,捞不着多少好处,管的事还多,而且还有危险,真有那闹事的妖魔,可不会束手就缚,运气不好,碰上了,还不知谁捉谁呢。所以判妖司判官虽是正七品,愿去的神官不多,打发去的往往都是些倒霉蛋。倒霉蛋嘛,怨天尤人,自然就有些消极怠工,除非妖怪进了城,闹得有些不像话了,他们才会象征性地管一管,否则一般不会出头。头顶上有什么东西飞过,他们看见也当没看见,当你是只鸟,嘿嘿。

本来五岳府都有观风使专以巡查各地判妖司,但观风使不是常设衙门,只是五岳帝君派出的特使,偶尔有,多半时间没有,就有也只是抽查,哪查得那么多。最主要的,观风使其实就是要钱使,观一趟风,妖风不净,倒是金风滚滚,哪起得什么作用!

飞了几日,远远见一座大山,没到近前,忽听得吼声如雷,声音有些熟悉,好像是虎大嘴。

第四十八章 追山寨

“咦,难道到了双余山我的追风寨?不像啊……”

吴不赊打眼看了看,这山确实不像是双余山。这时又飞得近了些,过了一个山岭,不由就“嘿”的一声,原来山背后一处平地,却摆了一个大斗场。斗场中,两条大汉正在相斗,一个果真是虎大嘴。另一个是条黑面大汉,个头与虎大嘴相若,身板锯开来,基本上也是可以做门板用的。有趣的是,他手中使的也是一把钢叉,力道也不弱于虎大嘴。两人在那山谷里叉来叉去,直叉得满山叮当,却是不分上下。虎大嘴斗得兴起,虎吼不绝。

那黑大汉也是怒吼助威,却声如牛鸣。他顶有妖光,吴不赊自是看得出来,暗想:“莫非是条黑牛精?”

除了虎大嘴,狼妩媚、狈有计夫妇加上猪黑子全在,站在一边的山坡上观战。边上自有一些猛虎恶狼,还蹲了一排獠牙闪亮的大公猪。吴不赊的妖怪班底全在这里了,却还多了一些兽头人身的家伙。吴不赊虽然不识,却知道这是些功力不够,没完全修成人身的妖兽,还不少,有好几十个,参差列队。“看来本大王的追风寨还添丁进口了。”

吴不赊暗笑。虎大嘴这边观战的妖多,黑大汉那面也不弱。另一面山坡上,还站了两条大汉,背后也有些兽类和一些半人半兽的小妖。虎大嘴和黑大汉都是力量型选手,打得倒是激烈热闹,不过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下,你叉我胳膊我叉你腿。吴不赊看了一会儿,没什么味道,倒是不明白原因,轻轻落了下去。狈有计心眼灵泛,耳听八方,听得风声,猛回头,一眼看到吴不赊,他又惊又喜,大叫:“大王!”

他一叫,狼妩媚、猪黑子几个全扭头看过来,个个喜出望外。妖怪这个东西,兽类练化而成,其实还是蛮纯朴的,说高兴,是真高兴,个个咧着嘴笑,蹦着脚跳,就像些孩子,绝不扭扭捏捏。那全不掺水的高兴也感染了吴不赊,与几妖打了招呼,道:“看来我追风寨又长了势力嘛,几位将军辛苦了。”

几妖也不知道客气,狈有计洋洋得意,道:“禀大王,大王离开的这些日子,我追风寨确是势力大长,这些都是手下孩儿,比一般兽兵倒是好用些。”

一群妖兽拜见,吴不赊自然勉励一番。诸妖单纯,听得大王和言悦色,个个跃踊,都是一副恨不得当场把心掏出来的架势。吴不赊看了,越发感慨:“人、神、仙三界,总是把妖类视为洪水烈火,其实真说起来,妖类比他们要单纯干净得多,脑子里绝没有他们那么多弯弯绕,也没有那么复杂的利益争斗。便有争斗,也直接得很,拿出叉子来,大家面对面对着叉就是。不像那三界,杀人不用刀,当面嘻嘻笑,背后使绊子;明明是偷情,反说是风流;明明是扒灰,反唱长恨歌;公公偷媳妇,今生不见来生见,断了连理枝,还要比翼鸟。”

吴不赊问起场中打斗:“这是怎么回事?和虎大嘴打斗的黑汉子是哪个?为什么打架?”

狈有计道:“禀大王,那黑汉子是鬼哭原的牛八角。他和盘狮洞金毛狮、枫树坳象白牙是结义兄弟,号称鬼哭狮吼三结义。他仗着有些勇力,竟敢不许孩儿们去鬼哭原放牧,简直胆大包天,因此我们出兵讨伐。”“鬼哭狮吼三结义?”

吴不赊皱了皱眉头,“还真是够难听的。鬼哭原在哪里?放牧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把吃人改放牧了?”猪黑子插嘴:“大王不知,我们早不吃人了。人有什么吃头,现而今我们顿顿吃大餐,那叫一个香。”“顿顿吃大餐?”

吴不赊有些疑惑,“红薯拌玉米?你倒是吃斋,可虎狼要吃肉啊。”

“大王容禀,是这么回事。大王记不记得,上次大王不是带我们和人类大军打了一仗吗?还押了些俘虏回来。我追风寨的大发展,就从那些俘虏身上来的。”

狈有计洋洋得意,说了原委,却是听得吴不赊瞠目结舌。原来,狈有计抓了俘虏回来后,真是让他们种粮食搞开发。那些俘虏本以为被妖怪捉到,还不知怎么死呢,最好的下场也是被虎狼吃吧,结果竟然只是要他们种田放牧,他们哪里会不答应。娄山山脉,沿娄江两岸,以前本就是开发过的,后来因为战火,草进田退,妖进人退,因而荒废。这时重新开发不难,一把火下去,满目都是良田。俘虏怕妖怪翻脸吃人,下死力气劳作。狈有计却是个异妖,又与俘虏约定,俘虏劳作所得,逢十抽三,先期提供种子农具,后期提供保护。给人类地主种田,最少还要逢十抽六抽七呢,妖怪还逢十抽三,竟有这样的好事,不过反正人在妖手,不信也得信。结果种了一季,真的只逢十抽三,中间又还少了许多口罗唆:一没有官府的摊派徭役,二没有地痞恶霸的敲诈勒索,三没有土匪强盗。开玩笑,在俘虏开出的田地周围,狈有计可是派出了虎狼巡逻,强盗土匪敢来?莫非是来送肉包子?那些虎狼也决不扰人,人类的法纪,再严密也有人违反,但妖王一声令下。兽类却决不会冲犯。野蛮的令,强过于文明的法。俘虏们的牛羊便是野放在外。明明虎吼狼嚎,却只管安心睡觉就是,绝不会丢,生可见牛羊,死可见尸骨。天堂啊,一季下来,看着满仓的粮食,吃着香喷喷的饭菜,俘虏们沸腾了,疯狂了,向妖王们顶礼膜拜。众人一致认定,这些妖怪不是怪,九天神仙下凡尘,倒把几个黑脸的吃人妖弄成了红脸的傻笑怪。第一季收获之前,俘虏是不能离开山区的。一季收获下来,狈有计放出话,愿意离开的,可以离开。追风寨真正的大发展,就起始于狈有计这句话。

真有人离开,结果没过半个月又回来了,把一家人全接了来。其他人本来在观望,怕妖怪是在试探,发现真的可以走,这下走的人多了,但回来的更多。第一批出山的俘虏们,后来几乎都回来了,不但接来了家人,而且还带来了乡亲。一传十,十传百,进山的人越来越多。人多不怕啊,娄江东去三千里,两岸无数荒田,烧一把火就是良田。这会儿狈有计又聪明了一把,从俘虏中选出一批德高望重的人做村长。满千人建一个村,十村选一个乡长,立下乡约。村民交税,虎狼护法,而且还减税了,逢十抽一。这一家伙传出去,进山的人都疯了。“大王可知,我追风寨辖下现在有多少人口吗?”吴不赊都已经听傻了,狈有计那些举措,匪夷所思啊。这还是妖吗?这是绝世的圣人啊!他看狈有计,头顶的妖光都好像有七彩的颜色了,非比寻常啊!

“多少?”“今年开春之前,整整三十万。”狈有计满面红光,“而且陆续还有人进山。”

“千人一村,从我们追风寨沿着娄江往下铺,到上月为止,我们建了整整三百个村子。十村一乡,三乡一镇,数万人的大集镇现在就有近十个。”村镇建设归猪黑子负责,他也是一脸得意洋洋。

狼妩媚也不甘落后,硕大的胸脯一挺,抱拳道:“禀大王,现在我们有巡山虎兵五百,每月初一、十五应卯领食的虎丁五千;巡山狼兵一万,应卯领食狼丁十万;猪兵五千,应卯领食猪兵无数。猪吃食杂,也不要专门发放食物,随便散点儿,一来就是一窝。”

猪黑子插口:“大王放心,一声令下,五万猪兵,应声可至。”“好家伙!”吴不赊十分惊异,他眼光在猪妖脸上扫来扫去,猪妖满脸放光,不像有假,开口道,“方才说千人一村,十村一乡,三乡一镇,大集镇就有近十个,那不是很热闹吗?”“热闹非凡啊,人来人往。”

猪黑子咧嘴笑,“进山做生意的人也越来越多,酒楼就开了十几座,那什么仙人醉,可真是好酒啊!听说还有仙人酿,真是神仙酿的呢,可惜出得太少,买不到。”

“仙人醉都卖到妖怪窝里来了,不错!”吴不赊暗笑,斜瞟着狈有计,“既然千人一村,十村一乡,那管理应该是规范了。”

“那是。”狈有计点头,“村有村长,乡有乡长,镇有镇长,任有什么事,一声招呼下去,镇到乡,乡到村,那是高山流水,一泄到底,没有半点儿阻碍。”得,高山流水都来了,吴不赊笑,忽道:“这些真的都是你想出来的?”

狈有计抓耳挠腮,扭捏半天,知道瞒不过,嘿嘿笑道:“不是我,是俘虏中一个叫乌静思的。我无意中发现他识字,而且还有点儿识见,就招他在身边作参谋,这些村乡镇什么的规划都是他出的主意。”

“原来如此!”猪黑子跳将起来,“我就说你狈有计怎么这么聪明了,原来都是别人的主意。”

“什么叫都是别人的主意?”狈有计急了,“最初说把俘虏抓进山种田放牧,可是我想出来的。大王,这个你要给我做证。”

“是,最初这主意是狈军师想出来的。这一功我给你记着。”狈有计头顶彩光消失了,不过最初还真是他提出的想法,该鼓励的还是要鼓励。吴不赊倒是对那个乌静思产生了兴趣,更对妖口中的热闹景象生出了憧憬。二三十万人,沿着娄江一村村、一镇镇排下去,那该是什么样的景象?最诡异的是,守护这景象的是几个妖怪和一群兽兵,人妖混杂,盛世大同?天,太不可思议了,实在是让人产生无限的向往啊!

“那个乌静思呢,现在在哪里?”“乌先生说,乡镇多了,太散不好管,可以设一县衙,我同意了,他现在在县衙坐镇。”狈有计说着又急急补上一句,“我说了是让他暂管着的,真要他做县令,得大王回来任命才行。”

这妖怪,还知道忌讳了。吴不赊暗笑,摇头道:“不必。这事我说了让你管,就全由你管,那乌先生算是个人材,倒是不可怠慢了。”“属下对乌先生一直很尊重的。属下出身妖类,人类的很多东西都不明白,真要管好这么多人,必须要依靠人类,这一点属下很清楚。”

狈有计躬身应命,“不过乌先生做县令的任命,还是由大王下令得好。”

吴不赊先前知道一切是乌静思的主意,有些儿看轻了狈有计,听了这话,倒又高看这妖怪一眼,遂暗暗点头:“知道自己不懂要任用人类,这狈有计还是有点儿脑子的。”道,“回去看看再说,到时我和那乌静思谈谈。”这时场中仍是打得热闹非凡,虎大嘴忽地一叉刺空,往前一扑。牛八角斜里叉出,虎大嘴拖叉便走,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倒,手中叉也丢了。牛八角见机,飞身一叉刺来。这边狼妩媚几妖“啊呀”一声,吴不赊却看出了蹊跷。雪灵国斗鸡场上,这种把戏他可是见过几回,难道虎大嘴那粗汉也会玩?不过世间的事难说,若论粗,虎大嘴难道有象斧粗?但那象八婆外表粗,肚子里可是一肚子黑水,所谓妖不可貌相,魔不可斗量啊!

与象斧、鹿银弦几个家伙打惯了交道,吴不赊可是从来都要高看这些家伙一眼的。

虎大嘴果然有诈,动作却是匪夷所思。听得背后风声,他也不回头,也不捞叉,双手却飞快地解开了腰带,裤子往下一褪,身子往前一趴,硕大的虎屁股向天高翘,弹出一根黄中带黑的尾巴来,微微一抡,猛抽出去。牛八角猝不及防,“啪”的一声,被拦腰抽中,斜里飞出。虎大嘴这一招,怎么说呢,奇招,怪招,绝招。

吴不赊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直看得目瞪口呆,倒是边上狼妩媚的一声啐把他惊醒过来。

“呸!这个流氓。”狼妩媚一声啐,竟然还错开脸,很有些扭捏的样子。不过她五大三粗,最要命一点,她该是学的人类女子,偏偏没学到家。正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犬,这一含羞扭捏啊,可把吴不赊全身的鸡皮疙瘩全扭起来了。吴不赊急忙扭头往场中看,头扭得太急,脖子咯吱响,还好,试了一下,没扭伤。虎大嘴一尾抽翻牛八角,转身哈哈大笑:“老虎屁股摸不得,你不知道吗?”

这家伙平时人模虎样,这会儿得了意,妖形露出来了,裤子也不搂起来,就那么叉着腰哈哈大笑,后面翘着条尾巴,差不多有一丈长短,前面还挺着根玩意儿。若是人,这玩意儿不能说,谁说谁流氓。虎嘛,咱们可以直说,就是虎鞭了,这玩意儿可也不短,吴不赊瞄了一眼,大是羞惭。他在床上龙威虎猛,每每杀得叶轻红、九斤丽两女丢盔弃甲娇声讨饶,可若与虎大嘴那玩意儿比啊,嘿嘿,没得比。虎大嘴得意大笑,前鞭后尾乱颤乱摇,狼妩媚可就骂了:“虎大嘴你个流氓。”

她骂,虎大嘴越发得意,也不系裤子,将身一摇,化出虎形,一声吼,凌空扑向牛八角。牛八角挨了一虎尾,受了伤,却无大碍,不过钢叉脱了手。见虎大嘴扑来,他却也并不畏惧,红了眼,身子一摇,化出原身,乃是一头大公牛,有近一丈高下,两三丈长短,光那一对角,怕不就有六七尺一只,黑黝黝的,暗光闪烁,触目惊心。牛八角一声狂嚎,头一低,角一摆,迎着虎大嘴就是一脑袋抵上去。虎大嘴没想到他挨了一虎尾还这般凶悍,一扑扑在牛角上,可没讨得了好,甚至还吃了点儿小亏,翻身跃开,一时气得虎吼不绝。

牛八角大笑,牛做人笑,又杂牛腔,总之就是不着调,话倒是清楚:“红了眼的公牛你莫惹,这话你没听说过吗?”

一声嘶吼,一脑袋又撞上来。初生牛犊不怕虎,成了精的老公牛呢?那不是不怕虎,是虎怕牛。虎大嘴爪牙虽利,却斗不过牛八角那一对如铁铸的牛角,他不敢硬挡,侧里跃开。牛八角一斗不中,飞速转身,牛蹄在地下扒了两扒,复一头撞来。虎大嘴再闪,知道原身斗不过老公牛,身子一立,虎鞭招摇间,化成人身,裤子一搂急打个结,闪步捞起钢叉。这时牛八角又一头撞来,虎大嘴闪步间,斜里一叉刺向牛八角脖子。

虎爪斗不过牛角,虎爪变成手,钢叉却可置老公牛于死地。这会儿轮到牛八角闪了,虎大嘴得理不饶人,进步挥叉,牛八角牛角一格。不想虎大嘴这是虚招,一晃,反扎向牛八角右耳,若从耳根扎进去,晚上就可以吃红烧牛肉了。

牛八角见不是路,牛皮厚,倒也不怕丢脸,牛屁股往后一坐,避开钢叉,反身一滚,化成人身,一扑,钢叉在手。虎大嘴钢叉已到,牛八角反叉一抡,“铮”,叉声满山谷,一叉架开虎大嘴钢叉。牛八角反身抡叉,扳回劣势,叉来叉往,又回到了先前的样子。

两妖这么叉叉叉,太没有技术含量,吴不赊不想看了,最主要他想去看狈有计所说的娄江两岸村镇成排的盛景,飞身跃出,喝道:“住手!”

莫说叉来叉去没技术含量,叉久了那也累,两妖闻声,齐齐住叉后退。虎大嘴先前斗得紧,没看到吴不赊,听声音有些熟,回头一看,又惊又喜,急忙拜见:“原来是大王回来了,虎大嘴拜见大王!”

“免礼。”吴不赊手一抬,“你且退后。”斜眼看向牛八角,“你叫牛八角。”

又扫一眼他身后两妖,“哪一个是象白牙,又哪一个是金毛狮?”两条大汉上来,身材魁伟,也都是可以锯门板的料,一个满头金发,外加一脸金色的络缌胡,巨眼环瞪,说实话,胆小的不敢跟他对眼;另一个倒是黑睛黑发,大耳朵,厚嘴唇,鼻如悬胆?不对,如果硬要这么形容,那几人胆就是人工吹足了气的,那叫一个大啊,满脸看过去,就这鼻子占地方。

“我是牛八角。”牛八角应了一声,大口喘着气。“某家金毛狮。”

一头金毛的应,脸上金毛算胡子?好吧,那就是满脑袋金毛的。“咱是象白牙。”大鼻子称王,好像还有些鼻塞,瓮声瓮气的,不知道是天生的老鼻炎还是患了感冒。

其实吴不赊扫一眼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接着问道:“我是追风寨寨主,追风大王吴不赊,你们不服气?”

这话横啊,人家凭什么服气啊,没听见先前满山叉叉响?要是服气就不斗叉了,酒桌子上叉红烧肉不更过瘾?三妖嘻嘻哈哈一阵笑,牛八角跨前一步:“你有什么本事,就能叫我三兄弟服气?”吴不赊嘿嘿一笑:“我也没别的本事,就是会牵牛鼻子。”

说笑之间,他双手往后背,肩上却突地生出一只手,快如闪电地伸出去,而且是一伸四五丈,一下就捏住了牛八角的鼻子。怎么个捏法儿?这里有诀窍,大拇指按,食、中两指倒插,插进鼻孔里,内钩,大拇指再直按。牛鼻孔里有块软骨,这一钩一按,刚好抠住那块软骨。牛鼻子入手,别说牛精,牛仙也只有徒自喊天。

先不说牵牛鼻子的诀窍,让人上火的是吴不赊的做法。他双手往后背,人只有两只手,手往后背,那意思就是不会动手了,却从肩头生手出来偷袭,太卑鄙了,太无耻了,太……太痛了啊。这后一句是牛八角叫出来的,吴不赊一抠住牛八角的鼻子,一钩一带一甩,竟把牛八角凌空甩起来,狠狠地甩到身后。那姿势,就好比搬运工甩一个麻布袋。

牛八角被抠住了鼻子,挣动不得,这一甩,甩得结实,“啪”的一声巨响,灰尘起了丈八高。话说老牛该要减肥了,这一下,地都被他砸出一个坑。这体重,不减肥不行。吴不赊这一下太意外,也太快,灰起灰落,边上的象白牙、金毛狮竟还没反应过来。牛八角则是疼晕了,仰天直哼哼。吴不赊一声喝:“虎大嘴,给我拿了,敢不服,本大王拿你下酒。”

“遵命。”边上虎大嘴喜滋滋应了一声,扑上去反剪了牛八角的双手。他没绳子,这货也搞笑,竟把腰带解下来,把牛八角连手带脚一起绑了,然后一手拄着钢叉,一脚踏着牛八角,不过另一只手就在那里提着裤子,怪模怪样,笑倒狼、猪一片。象白牙、金毛狮这会儿总算清醒过来了,均是又惊又怒,齐叫一声:“放了我兄弟!”

同时扑上来。象白牙双手执一柄金瓜锤,那锤不小,有水桶粗细,真若是金子,怕不有几百斤。不过估计是铁,外面刷了层金粉。那柄有一丈七八,黑黝黝的该也是铁铸的。这一柄大锤,虽不如象斧的那柄巨斧那么夸张,但也算是重兵器了,可见他也是个大力汉。

金毛狮使的是一把大砍刀,也是长兵器,不比象白牙得短,重量肯定要轻些,但那刀片子若劈下来,大青石只怕也劈得开。两妖都是大踏步往前冲,象白牙金瓜锤直捣,金毛狮大砍刀横劈。吴不赊呢,竟又是双手往后背,难道想故技重施?两妖便留了神,齐盯着吴不赊的肩膀,生怕他肩上又生出手来。

但吴不赊的肩膀上却是空空的,什么也没生出来。两妖疑惑之间,忽听得背后惊呼:“小心!”小心什么呢?两妖心中惶惑,捣的也不捣了,砍的也不砍了,两双眼睛四只眼珠子齐鼓起来,死死地盯着吴不赊,生怕看走了眼。他们哪曾想到,小妖们喊他们“小心”的,是他们身后。

原来吴不赊这一次没出手,却出了脚。两只脚从地底下钻过去,从两妖背后钻了出来,却又一脚化两脚,两脚化四脚。这四只脚,悄无声息地掩到两妖背后,两只脚对准一妖,两个鞋底子张开了,忽地一合。仿佛手掌打苍蝇一般,打的却是两妖的脑袋,方位也选得怪,是两妖的耳朵。两鞋底拍着耳朵,两妖但听得“嗡”的一声,耳朵里钟鼓齐鸣,眼前发黑,脑中发晕,摇摇晃晃,便如喝醉了酒一般,踉跄几步,齐齐软倒。

吴不赊这一招鞋底子轰耳,看上去不雅,其实有来历。所谓的双风贯耳,就是这种打法,这可是普传天下的著名招法。木长生的玄木心法,依的是树木的生长本性,想那树类,上面枝干杈生,下面根须横结,若比做手脚,简直数不胜数。吴不赊借这种心法,玄生手脚,轻轻巧巧就制服了三妖。

背后群妖欢呼不绝,猛又生出一声骂:“虎大嘴你个流氓!”

开口骂的是狼妩媚,为什么骂呢?原来虎大嘴欢呼中忘了去提裤子,身子一跳,裤子一掉,虎鞭迎风笑。象白牙那一边剩下的几个小妖则吓坏了,齐刷刷跪下:“大王神威,大王饶命!”这面自有小妖过来,按住象白牙两妖绑了。三妖跪作一排,吴不赊在三妖脸上一扫:“现在可服了?”象白牙、金毛狮都有些怕,不是怕别的,吴不赊的手段实在太诡异,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打晕了,能不怕吗?只不过面子撑着,一时张不得口,你看我我看你,其实在等别人开口。倒是牛八角的牛脾气暴,头一歪脖子一犟:“用阴谋诡计算计人是什么本事,我不服!”

“什么诡计阎王计,输的是鬼,赢的就是阎王。”吴不赊是奸商不是好汉,可不会受激放了他再重新打过,嘿嘿一笑,“不服,那好,今晚上老火浓汤,咱们吃牛肉。”

“吃了我的肉我也不服。”牛八角脖子歪得更厉害了。“嘿嘿,还起高腔是不是?那就再加一道红烧牛排。”牛八角声音果真就高八度:“嚼了我的骨我也不服。”

“看样子还真来劲了。”吴不赊在他身上一扫,“那就再加一样,清蒸牛蛋。”这个有些挠头,牛八角横着脖子,倒是不敢应声了。“原来你也有怕的。”吴不赊暗笑,狈有计说追风寨的大发展让他动了心,他想多收几个妖怪了。

突然他猛拍额头,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叫道:“看我这脑筋,怎么把牛鞭忘了呢?那可是好东西啊。”扭头看向狈有计,“狈军师,看你瘦瘦的,床上行不行啊,弄条牛鞭补补?”

狈有计大摇头,瘦瘦的胸脯拍得山响:“不要,不要!大王莫看我瘦,床上精神着呢,我家婆娘每次都被我弄得……”

“要死了你,说什么呢?也不怕人家说。”狼妩媚红了狼脸,捏扭一把。等一下,这里有错误?应该是扭捏?不,没错,是捏扭,怎么个捏扭法呢?听我细说,狼妩媚伸出狼爪,捏着狈有计腰间软肉,这叫捏。然后扭,呵呵,明白了吧。其实谈过恋爱的都知道,这个捏扭狼爪手嘛,人界妖界通行,而且都是不学自会,只是个人造诣不同,具体来说,有九十度角,一百八十度角,三百六十度角。

吴不赊扫着狈有计的小身板,半信半疑:“真的假的?就你那小身板……”

狼妩媚莫看外表粗,是个顾家的好婆娘,尤其怕别人看低了自家男人,竟就点头:“是真的大王,他……他好厉害的呢,奴家好些时候都还要讨饶的。”

若是人类女子,打死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不愧是妖啊,就是纯朴。吴不赊差点就笑喷了,虎大嘴几个也哈哈大笑。

“虎大嘴,你呢,要不要补一补?”吴不赊好不容易收住笑,已经是牙帮子都疼了。

“我才不要呢,”虎大嘴一撇嘴,“他牛鞭哪有我虎鞭补?”这话对啊,吴不赊拍拍脑袋:“是我昏头了。算了,你们都用不着,我自己吃吧。我床上有两个小妖精,还真是迷死个人,不补补不行了。清蒸牛蛋,红烧牛鞭,晚上这两个菜给我单独做,本大王吃独食。”

“不要!”牛八角犟着的脖子终于垂了下去,“我服了,大王给我个痛快的吧!”

“怎么着?”吴不赊一脸好奇,“既然死都不怕,如何吃你条牛鞭就怕了?”

“咱是爷们儿,死了没关系,不能没卵子啊。”牛八角彻底服气,叩下头去,“求大王高抬贵手,给八角一个痛快的吧。”

“你是服了。”吴不赊看向象白牙、金毛狮,“你两个呢?”“愿服,愿服,大王饶命。”这两个吓坏了,再不敢看风向,直接叩下头去。

“要本大王饶命?那就是说,你们愿意服从本大王的命令了?”

“愿替大王效死。”这会儿两妖异口同声了,“只要大王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啊!嗯,说得倒动听,不过在本大王座下,也没什么汤给你们赴。若是听话呢,反倒是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不信你们看看虎大嘴他们几个,原先也是被本大王打服的,现在日子过得比你们强得多吧!”打了一巴掌,也该给个甜枣了。“就是,就是。”两妖大力点头,金毛狮道,“我们之所以与大王手下作对,其实也是看他们日子过得红火,眼红想要分点儿油水,如何会不信大王的话?”

“我早说这些家伙是眼红了,是吧?”猪黑子大大地哼了一声。吴不赊看牛八角:“你呢?”牛八角如何还敢犟:“大王若肯收留,八角愿效死力,一牛到头,永不背叛。”妖兽之类,文明不曾开化,性子野,但野有野的好处,一旦心服,很少背叛,这一点儿比人类或者神仙们都要强得太多。所以无论是先前的虎大嘴几个还是后投的猪黑子,都没说过什么永不背叛的话,因为他们心底就没想过这一层。反是奸商当时多留了个心眼儿,不过这会儿听到牛八角这话,倒也高兴。

奸商会做戏,亲手解了三妖绑缚,笑道:“如此,便让本大王与你等共创大业。”三妖纯朴,果然就感激涕零了。

三妖与部属尽数归服,追风寨又添助力,狈有计几个也甚是高兴。尤其是吴不赊回来了,几妖更是咧着嘴笑。原来随着进山的人越多,追风寨名头越响,也越引起外界的注意。吴不赊不在,诸妖心中无底,可着实发慌呢,吴不赊回来了,便有了主心骨。

虎大嘴与牛八角争斗处,离着追风寨所在双余山,竟然已有将近两百里,难怪先前吴不赊看着眼生,都隔着几百里,怎么能不眼生?

飞在空中看,这是好大一片平原,方圆将近百里,便是鬼哭原了。牛八角介绍这里原有一座大城,原中尚有古城遗址,后来暴发大战,古城毁于战火,原中死了几十万人,每逢雷雨之夜,常闻异啸,有如鬼哭,鬼哭原之名便由此而来。追风寨移民的田地其实还没开到这里来,是乌静思的想法,说可以专选一个地方养牛养马。狈有计手下的小妖找到了鬼哭原,牛八角的手下发觉了,一问是要用鬼哭原放牧,就说要征一半的马羊,否则不许来原中放牧。于是恼了狈有计几个,怒而相斗,却刚好吴不赊就回来了。

鬼哭原西行数十里,沿着娄江一线,都是荒山茂林,只闻兽吼,不见人烟。再往上行,吴不赊眼前忽地就是一亮,森林少了,村庄出现了,人来人往,鸡犬之声相闻。娄江两岸,无数良田,金黄的稻谷低垂,一片等着丰收的好景象。隔着几座村庄,便可看到一处大的集镇。并没有城,但屋宇密集,人流如织,吴不赊以前住的东镇仿佛还没有这般热闹。这里房子全是新的,起得最早的也不过一两年,却是雕梁画栋,气象万千。

吴不赊开始以为那些流民进山,无非是搭两个茅棚,收两季庄稼,看风向对就留下,风向不对随时会走。要知追风寨到底是妖怪当家啊,怎么可以久居。可看这些屋宇,如此气象,简直就是在建祖屋,是要留给子孙、传诸万世的。这些人,真的就不在乎狈有计这些妖怪吗?

不可思议,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也不信。现在便是亲眼见着,也恍如做梦。

吴不赊心底偷偷算了一下,先是偷袭于承大军,狈有计把俘虏押回山,他被逼离开林微雨。然后西门紫烟找到他,他再动身去魔界,最后到达云州,这中间用了三四个月时间。云州遗族答应回归,作准备,到第二年春后动身,这里是大半年时间。前后算起来一年有余。然后横过雄鸡原,穿越魔鬼大沙漠,又是大半年时间过去。当时蜥流沙说什么三个月能穿越魔鬼大沙漠,实际上走了六个多月,连老带小十二万人一起走过来,那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不过吴不赊估计蜥流沙不是计算错误,可能是故意把时间说少,以激起云州遗族的勇气。后来,回赵国求援失败,西行海沙国,又用了几个月时间,这加起来又是一年了。

接着海路回归,到云州遗族终于在象南城安置下来,又已是三个多月。总算下来,从狈有计押俘虏回山到现在,已是两年多时间过去。

“原来竟然已经过去了两年多,我还以为最多是年把时间呢。”这些日子,吴不赊心中都像有山在压着,云州遗族的命运跟他死死地绑在一起,竟是不觉岁月的流逝。现在意识到已是两年多过去,吴不赊心中突然就冰凉一片:“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还来得及吗?微雨有没有嫁人?”

初识林微雨时,林微雨已有十八九岁。寻常女孩子十四五岁就已嫁人,十三四岁成亲的都非常多,林微雨拖到十八九,实在是因为弟弟和扶风郡的拖累。现在两年多过去,林微雨已经二十多了,无论放在人、魔、神哪一界,都已经是老姑娘了。嫁人是非常现实的选择,不嫁人反而不正常,除非是出家做了姑子。

他去魔界,就是为了回来后能风风光光、正大光明地迎娶林微雨,但难道千山万水之后,再见面时,心爱的女孩儿竟已是别人的新娘了吗?